青鱼

金宝圩心思捕鱼沟塘中

发布时间:2022/11/5 21:16:29   

来源:今日宣州/清祺、图片来源网络

圩,是金宝圩。有十万亩农田、五万亩水面,境内分上坝和下坝两个区域,上坝是古化城圩,下坝是古惠民圩。宋宣州知府曾有“吟化城圩”诗:“下田怜沮泽,环堤圪成雉。尧汤水旱时,蓄洩得专利。泥资数斗沃,堨谢千金贵。何物代天工,嘉此老农智。”圩乡境内田畴成垾,沟渠纵横,碧波荡漾,是富庶的江南鱼米之乡。捕鱼对于圩乡人来说并不陌生,人人都会一两样技艺,可圩心里一般农家以农为本,秉持“千行万行种田上行,搞鱼弄虾荒芜庄稼”的古训。不以捕鱼为主业,自然也不研究弄鱼之技,偶尔农闲玩玩而已,只能作为务农之外的副业。加上大集体时,所有水面的所有权都归公社或大队的,捕鱼也成了资本主义尾巴,不能明目张胆地干。这样,实际上虽是水网村落,精于渔事的人却不是很多,像根海哥那样神通的,万人之中也实在难找到个把两个。

捕鱼的方式各有特色,不同的人也会选择不同的捕鱼方式,所谓“厮皮邋子拖拖网,撒豆成兵打旋网,快活神仙张丝网”。每个村子也有每个村子的作业方式,印象最深的魏家就是打旋网的。十几年前到了狸桥工作,常有摄影家来南漪湖畔采风,为了拍出“渔舟唱晚”的效果图,常请两位渔民划一只小船在夕阳的余晖中或迎着朝阳撒网捕鱼,烟波浩淼,水天同色,抛洒于半空中的鱼网亮着一轮金边,唯美的画面感极强,很有诗意。但我知道这种单枪匹马的撒网方式在大水面中很难有什么收获,顶多只能弄点小鱼小虾。

魏家人打旋网是以群体化专业化出现的,家家有一条轻便的小船,一出去齐刷刷的十几二十条,一人划,一人在船头撒网。到了河里,头船一声嘶,尾船一吆喝,几十张网铺天盖地撒下去,甚是壮观,整块水面下的鱼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说明即使在原始农业经济状态下,市场主体也会以合作的方式去取得规模效益,以增加每个个体的收益。不合作单独行动也可以,但一般只能是小打小闹地捕点小鱼。

这当然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事了,魏家村整个村子除了生产队队长姓唐,其余都姓魏。队长不打鱼,大伙儿“白天干活装瞎子,夜里打鱼撸胳子”。生产队是干活出工不出力,集体的庄稼种的就不怎么样了,在方圆四周,这个生产队的年底工分值自然最低了。日子过的却不苦,最穷的是唐队长家。这样唐队长每年年底分配会上都要跟大家致歉:“今年带领大伙儿干得不好,明年再干一年,不行,请再另选贤能。”众人皆笑,又纷纷大呼,不要选了,还是老唐干队长。现在想起来这种单门独姓的人在一个生产队当队长,一干就是多少年,也是值得现在社区研究者好好作一个基层治理的经典案例深入分析的。

梅家村上的是张丝网的。最少也要两条船,四个人。到了一条沟里,用大丝网,把两头封住,中间来回像排兵布阵一样,把一张张网层层相对并排放到水里,网放下去轻松松的,不可拽直,再用一个木头柱子在沟两边一下一下地捶进深水,震得整个水里响声阵阵,水下的鱼惊魂四窜,一不小心就裹到了网上。这种方式在下雪天张鱼最见效,常能张到十几二十几的鲤鱼。

南宋诗人周邦彦在溧水任知县时来过水阳,就此情景有生动描述:“清溪在三阙,轻舟信洄沿。水寒鱼在泥,密网白日悬。水阳一聚落,负贩何阗阗……”时过近千年,渔事竟没变。我在13岁时曾到高淳的狮子树庙会上买过一根丝网,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和小瓢头划船把网放在了长池边上的管家湾,天麻麻亮,两人划船去捞网,来来去去几圈也不见网的踪影,后来捞塘泥的两个大人告诉我们,你们的网漂太显眼了,被起早到杨泗装山芋的人捞走了,上面没有鱼。快活神仙没做成,反蚀了一把米。

“打旋网”技术含量高,“张丝网”较轻松,“拖拖网”相对就辛苦了,所以叫“厮皮邋子”。

我们时家村子捕鱼的人不多,最厉害的就是根海哥了,他比我大头10岁,捕鱼的十八般武艺几乎是样样精通,最常用的还是拖拖网。一般要两人合作,对家可以不固定。拖网也分两种,一种是虾拖,一种是鱼拖。网眼小,网拖(用铁打成栓在网沿)轻,网兜浅,拖起来比较省力,一般人都可以操作,以虾子小鱼为主。圩乡人是“有鱼不吃虾,有豆腐不吃渣”。那时虾子反而贵,一斤一两块,到了年底涨到两块多,拖的虾子都是经高淳转卖到下江的常州一带,成为创收的经济来源。

根海哥拖的是鱼拖,脚子重,兜深,网绳粗,一人划船放网,一人在岸边拖,或找一沟梢,两人各在一边,一来一回,一放一收。在三九以后,寒气袭人,冰水刺骨,越冷,鱼越往下沉,河里的苇草没有落尽,拖得河水由清变混,身体热乎乎得,头上渐渐冒汗,网中裹起的水草中就开始有鱼了。桃痴、鳑鲏、鲫鱼都有,一般都不大,直到整个沟里浊泥翻滚,苇草渐渐稀少,就有可能拖到大鱼了。拧起横杆网兜朝上,网铁脚哗啦啦响,几条大鲫鱼便在草泥中哔啪翻跳,回家后就成了美味佳肴。运气好还可以拖到两三尺长的鲤鱼或青鱼,这些全部是沉底货。有次根海哥在十八干垾滩拖到一条五十斤的青鱼,舍不得吃,到街上卖了一百多块,值一头猪的钱,当时一个工人一月的工资也就三四十元,让村上的人很羡慕。但是乐极生悲,快过年时,他和村上的腊狗子午饭后到竹叶塘拉开架势准备再大干一场。塘边芦苇迎风飘着丝丝寒意,水面上没晒化的浮冰被小船一荡喀啦啦直响,第一网放到塘中间,往回拉越来越重,以为是上了大鱼,拖上岸边,浮上来一个绑着石头的尸体。两人吓得丢下渔具,跌跌撞撞爬上埂跑回家,发了几天烧。圩乡民风纯朴,吵嘴打架都很少,更甭说杀人越货的事。第二天公安到现场解剖尸体,吸引了周边几百人围观,所在地沙垾队十几亩的油菜被踩光。我们当时小,也挤在人堆里看热闹。几十年过去了,这个案件居然没破出来。根海哥和腊狗从此不再言拖鱼。

根海最拿手的功夫是渔叉戳鱼,叉有排叉和灯笼叉两种,常用的是灯笼叉,排叉是专戳大鱼的。

春末夏初,绿柳成荫,麦子垂穗,油菜花已经凋谢,走在晨曦撒落的沟埂上,能听到水中一片噼噼啪啪“鱼打籽”,从声音大小节奏可以判断出是鲫鱼还是鲤鱼。雌鱼排卵雄鱼射精,都是在浅水岸边的水草上跳跃进行。鲫鱼喜欢扎堆成窝举办集体仪式,戳“打籽鱼”须起早,靠的是辩声发叉。根海向来是叉不虚发。一天早上在日浦渡一叉戳了“两公三母”五条鲫鱼,村上人至今没有谁打破这个记录。鲤鱼打籽总是在那沟梢河湾处,且基本集中在几天时间,又一次和他闲聊,他说最多的一早上在夏家湾和乌龟梢两个地方戳了11条鲤鱼,谈话时眉宇间洋溢着一股豪气。

夏天,毒辣辣的太阳照着水面。中午以后团鱼就会游到岸边享受日光浴,看到沟那边的岸脚一个个乌黑发亮的团鱼背,我就持叉蹑手蹑脚地绕过去,待到近处,正要放叉抛杆,团鱼却机灵地滑到水中去了。根海哥教了我一招:就是在河这边下水,游近对岸平举鱼叉,团鱼发现有异动,会回头向水中滑溜,此时只需向它对弓平推鱼叉,它就很难逃脱了。一试,果然灵验,便志得意满。高音喇叭里吟诵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诗词: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心想:九天揽月上不去,门前戳鳖先一试。

根海哥在夏天叉闷星鱼也是一绝。船行水面,人立船头,不见鱼影常能戳上头十斤的鲤鱼或青鱼。这关键是见泡识鱼踪。底层鱼在沟的二八分处觅食,会从腮边冒出水泡,从水泡的大小和间隔可判断出鱼的大小和所在水中的位置。单串水泡一般不是鱼,有可能是水底的沼气。鱼冒的泡,是两个并排上升的。两行泡在水面往前移动,人在船上持叉沉沉地放入水中,估计在离鱼头约二尺左右时,猛一使劲,鱼就很难逃脱了。

秋天的晚上戳鳜鱼也是一件有趣的事。鳜鱼隐于清澈的半水中,水湜可窥,历历在目,电筒光照过去,傻乎乎地披着一身富贵的花纹,一动不动地发着呆。此时,叉轻轻地贴近水面,迅捷一刺,十拿九稳。要注意的是,不能对弓发力,要纠正好折光所造成的视觉误差。

根海哥叉黑鱼也是有两下子的。黑鱼其形甚丑,漆黑麻乌一段。可其护子之情甚笃,黑鱼打籽后,一直到一窝鱼长大独立成人,“夫妻”二人轮流守护,不容任何外敌侵扰。一般是母黑鱼在黑漆漆的鱼籽下面,公黑鱼在周边游护。卵?成鱼,大黑鱼就带着小黑鱼在沟里四处游耍,分秒不离左右。一窝黑鱼在碧波清清的沟里就像一股黑旋风,很显眼,极容易被人发现。这时,持叉静立,下面的黑鱼过一段时间冒头换气,在它乌黑的鱼嘴露出水面的一刹那,挚叉如飞,一发即中。此时根海哥仍不着急鸣锣收兵,重新持叉静候,在周边巡护的公黑鱼就会出来守护小鱼窝,过一会也会冒头,又是一叉,一公一母即入篓中。接下来,这窝失去“父母”呵护的鱼仔就会成为其他鱼类的饵料,长大成人的几率就非常小了。当然,如能用网捞到没杂鱼的小塘中,每一条都能成活,它们有极强的生命力。根海农闲上街常常肩扛一把鱼叉,五六里路,沿沟而行,去时能叉到两条黑鱼,就在街上卖掉,换点油盐生活用品(一般八九毛钱一斤),回来又是两条,成了盘中的美餐。如此往返,从不落空。

黑鱼在一个水域的水族中处于食物链的顶端,专吃鱼类,不遇外族能长很大。但养鱼的会想方设法把塘中的黑鱼弄干净,所以在一个水域中真正能长大的黑鱼是极少数。根海在夏家湾戳到过一条大黑鱼。那天中午下工到沟边转,发现一大团如筛子大的薄胶状鱼卵,其下隐着一截树桩样的大黑鱼。待太阳偏西,他拿着鱼叉来到湾边默默守候。不久,水中一大黑鬼浮出水面,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排叉飞去,人随叉到,扑进水中,奋力把鱼按到水底,不敢离地。鱼大力猛,怕叉一离沟底,鱼可能折杆逃逸。他扎下猛子一手按叉,一手去抓鱼头,鱼却很凶,鱼尾翻滚,鱼嘴乱咬。他灵机一动,在水中解下裤带,穿过鱼腮套成环紧紧拧住。鱼此时才失去了威风,一场人鱼大战即显出分晓。回来一称,一米多长,九斤七两。众人是啧啧羡赞。有这样一条鱼在一个塘里足以破坏这片水域鱼族生存平衡。这也是为夏家塘除了一个恶霸。

那天晚上记得大伯把这条大黑鱼?成鱼片,用一锅水清煮,半个村子人家都盛到一碗香气四溢的鱼片汤。此鱼虽丑陋之至,皮黑而体白,肉嫩却无刺,做成清炖黑鱼片,加上少许葱花,不腥不腻,清爽怡口,实在是圩乡淡水鱼类中的顶尖佳肴,现在忆起依然解馋。至今仍喜欢在酒店点一道酸菜黑鱼片的菜,可吃起来比起当年的清炖总觉少了一大截的鲜美,想来也只是聊解乡愁而已。

后来,嫂子嫁过来,特别是侄儿出生后,根海哥就没戳过带仔的黑鱼了。原来嫂子认为黑鱼护仔情深至诚,母性值得崇敬,不可对它造孽。

离开家乡一晃已有20多年,每每驱车回家看望母亲,都要弯到根海哥家坐一坐。谈谈今年的收成,聊聊乡间轶事。有时也会聊起当年那些渔事。这些年,我们从农耕文明迅速地进入工业文明乃至后工业文明时代,水面养殖方式也发生了转变,传统的渔具已经逐渐被新的现代渔具所取代了。鱼拖、虾拖、旋网、丝网已难再见。在圩乡看到更多的是城里人到乡下以垂钓为主的休闲渔业。“岸边垂纶一笠翁,亦钓春光亦钓闲”,现在的根海哥儿女俱已成家,渐入老年,也与时俱进加入了这支队伍,临河而钓也成了他的常态生活,倒也乐在其中。有时常想下一次回到家乡和根海哥一道,或在晨曦微霞,春燕呢喃的沟塘边去戳一次“鱼打籽”,或在月光如泻、蛙鸣阵阵的水梢头叉一次桃花鳜……好好感受圩乡的那一缕清风,那一份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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